毛立新：骑手的“小确幸”

马术永远没有尽头。哪怕是世界排名靠前的顶尖骑手，也不可能说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人总是有太多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幸运的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磨、完善技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与马在一起。——毛立新

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采访地点之后，在等待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不知这个卓有成就、备受关注的新星，“拥有百度词条的人”，在生活中会是怎样的呢？怀着忐忑的心情和一种神秘驱使的探索欲，我终于见到了远远向我走来的毛立新。不同与许多马圈人性格的“标配”，向我走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浑身充满干净温和气质的大男孩。他的笑容略带羞涩，但却并不过分内向。联想起他在赛场上骑姿标准、干净利落的样子，竟让人感觉有一些“反差萌“。

2018年以来，毛立新开始在马术场地障碍赛中崭露头角。从2018浪琴表国际马联（FEI）场地障碍世界杯中国联赛140cm俱乐部团体及个人（第一轮）第一名，到2019“一带一路”天骁杯中国马术场地障碍冠军杯赛（成都站）150cm级别个人赛第二名、2019全国马术场地障碍锦标赛团体亚军，再到让他“火起来”的军运会马术场地障碍赛个人赛铜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有力。

在采访前和采访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有过多次认识反转。没有见到他之前，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坚毅、不苟言笑的人；初见面时，我又以为他是一个有些内向，需要多多挖掘才可以打开话匣子的人。但当我们真正像朋友一样聊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小伙子，是一个真真切切的“马人”。他看似内向羞涩，其实内心坚定，而且十分有条理。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会规划好每天需要做什么，明白比赛时和平常训练时的心态如何调整，对生活中的诱惑有清醒的认知。这些放在这个只有24岁的年轻选手身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要真是说起最早的与马的渊源，我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一个一直存留在我心中的儿提时代模糊的印象。那个时候我还小，有一次我看到村里的街上有人骑马在飞奔。也许他跑的没那么快，但是在一个小孩子眼里，他骑着马跑起来的样子很帅。那个模糊的印象一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觉得，骑马是件很拉风、很帅、很好玩的事。

长大之后，我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有一件对我触动特别大的事情，从此我就走上了马术这条路。”不是的，我与马开始接触是因为我爸。当时他在北京的一家马场做饲养员的工作，寒假的时候我没事，就来北京找他玩。我小时候比较内向，刚开始几天就在我爸屋子里面待着也不怎么出去，不爱与人交流。后来过了两天，我就决定要不跟我爸去马房里喂喂马，跟马接触一下吧。几天接触下来，我发现跟马在一起特别有意思，用一个词总结，就是“舒服”！每天去马房转转，给它们打扫卫生，清理身体，给它们一个简单的零食，比如一块苹果，一段胡萝卜，它们就特高兴。或者你带马出去，遛一遛，吃吃草撒撒欢儿，这些马每天都能见到你，知道你在跟它玩，对它好，看你的眼神都会不一样，那种眼神里都是充满欢喜和爱的，就像看到了它的亲人和朋友。相比起人，与马的交流更为简单、直接。去马房的时候，马会凑过来，你就愿意去跟它聊几句。它们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它会一直特认真地瞅着你。对于当时内向的我来说，有这么一个不用去热络寒暄、时刻认真听我讲话的伙伴，我感觉很舒适。

后来慢慢地，每天去马房找它们已经成为了我最大的乐趣。时间一长，我感觉我已经离不开马了。与马在一起，是我现在和未来一定要做的事情。所以，我留了下来，开始从一个马工做起。

为什么说“马是我天生的朋友”，因为我觉得我和马一样，都是外向性格和内向性格的结合体。简单，动静皆宜。我现在能够很好地融入群体，无话不谈，也可以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很安静地待着。马也是，既能飘逸奔跑，又能保持长时间的安静。所以说，我和马的特性本质上还是很接近的，感觉它们天生就是我的朋友。

其实你别看我24岁，但我已经有10年的“工龄”了。从14岁决定在俱乐部留下，从马工开始做起，到现在的确已经有10年之久了。现在想想在刚一开始决定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竟能成为我一生的爱好，决定了我一生的走向。我去做，只是因为我喜欢，我觉得这个值得去做。做出这个决定其实看似是那一个寒假的事，实际上也经过了我的深思熟虑和仔细观察。14岁时的我俨然是一个“小大人”了，我经常思考，我以后要做什么？是和其他普通的学生一样，在知识、成绩上比高低吗？不，这好像不是我最擅长、最喜欢的。后来接触到马术后，我心中的那个风向标立马就指向了它：这才是我的领域。提前接触自己喜欢的行业，进入一个自己觉得可以为之奋斗的领域，你就会比别人拥有更多专注的时间和领先优势。

马术这个行业是需要一天一天、一点一滴地积累的。每天做一些重复的事情，温故而知新。突然有一天你会感觉，自己好像比之前做得更好了。不是像做数学题一样，我得学某种特别的解法才能把它解开。马术就是练习，不断重复去做，做同样的事儿，以量变积累达到质变。人不能太过于着急。现在社会上流传着一个“人生时间表”，就是说你应该在十几岁时好好读书，二十岁时好好上大学、考研，毕业出来找个光鲜亮丽的工作，然后三十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事业有成、父母身体健康。但是我选择的这条路，不会有这种“同僚压力”。马术运动是比较特殊的运动，它没有年龄和性别限制，你可以从小就开始学，也可以在中年时才开始学，你可以打一辈子比赛。你的身体生物钟不会走得那么快，也不会有人在你耳边提醒你“你的黄金时期没几年了！”在我看来，如果你总是特别着急，特别想要一个东西，这样反而会造成头脑不清醒、压力过大甚至焦虑。在这种不健康的心理条件下，人很容易做一些不冷静的事。万一因为这一件事葬送了你的全部生活，那才是得不偿失。就像我的教练哈达铁老师，他已经骑了几十年的马，可仍然对骑马热情不减，而且成绩也非常稳定。我觉得这就是我选择马术的主要原因吧：喜欢、突破传统时间线、压力小，可以作为一辈子的事业。 

当然，在马场当马工的时候，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名骑手，也没有这个执念。只是觉得每天骑马，跟马在一起，就挺开心的。后来慢慢地跟着教练出去比赛，见得多了，才知道，噢，原来马术还分场地障碍、盛装舞步、西部、耐力赛等好多类型。然后就选择了场地障碍去练。你有了方向，慢慢地才会有越来越多的目标。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要设定宏伟的目标，然后拼命地去追赶它，像夸父逐日一样。在路上不断调整自己的目标，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就柳暗花明了。总之，做你喜欢的事儿，这事儿才会越做越顺。

我一直觉得我挺幸运的。很早就接触了喜欢的行业，总能遇上各种各样的好事儿，比如遇到好教练、遇到好马等等。当然肯定也遇到过不开心的事儿，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对，我就是“成心”把不好的都忘掉，大脑自动清理这些情绪垃圾。这也是经常接触马圈的人、经常接触马，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一个良好的习惯。因为马本身就是一种简单的生物，就像人类两三岁的小孩儿一样。我们两三岁的时候，不也是这种可爱的、萌萌的，每天都很开心，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感觉吗？人老跟它在一起，总是与它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就会变得更简单。马的要求并不高，很多马你看它身价非常高，但是它们的要求无非就是一口好吃的，有时间摸一摸它，陪它出去玩。与马接触时间长了，你的心态、心理素质就会变得很好，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当作这是应该发生的事情。时间长了，还能形成一种情绪与生活的良性循环。

别看我们平常穿的没有其他人那么光鲜亮丽，但我们内心是最充盈饱满的。物质欲望的满足是一时性的，精神上的充实才是永恒的。在我们队里，教练和队员没事的时候经常抱着保温杯，杯里泡着枸杞，一起坐着聊聊天，你也可以理解成“侃大山”吧！我在与其他马主、教练、马术运动员等人接触的时候，能够立即感觉到大家挺有共通性的，无论你的身份如何、级别高低，在马面前我们就都是爱马人，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聊着聊着，可能就会聊到其他话题上去，就聊开了。

在马术行业我接触了许多之前完全接触不到的东西，性格也越来越开朗。大概是在进入马圈三四年的时候，我就明显得感觉出来，“我怎么好像话越来越多了，也更爱笑了。”每天都过得特别有动力，有激情。这样挺幸福的。

虽然之前一直在说现在每天与马相处过得很幸福，很舒服，但是这也不是说我在任何事情上都那么“佛系”。在赛场上，我不会有丝毫的松懈，在赛场上，我必须要赢，向着赢去奋斗。我的马不比别人差，我也不比别人差，除了技术，很多时候大家拼的就是一个心态，一个运气。技术在线，运气和心态都好了之后，你就有把握赢了。无论是尊卑老幼，在赛场上大家都是同一个级别的，都有机会。当你敢去参加这个级别的赛事的时候，就说明你是有这个能力的，那还怕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拼才会赢”嘛。

这次在军运会中，一开始我们没有研究明白计分规则，按照国际马联的规则来计划未来三天的“攻略“：只“求稳”，争取三天4场比赛都稳稳地零罚分比下来，这样无论是团体还是个人都能有个不错的成绩。但是武汉军运会执行的是国际马联和国际军体马术项目最新规则，出现失误扣分，最后按照失误和时间来进行积分排名。当天我就和教练说，不对，我们不能这样比。因为按照积分来算的话，就算后面几场都没有失误，稳扎稳打，不求快，在我们一开始就和别人差很多积分的前提下，后面的差距会越拉越大。必须在零失误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往前赶。赶上一点就能把排名往前提高一点。幸而后面三场表现不错，在零失误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完成了比赛，逆风翻盘。也算是对我这些年的坚持的鼓励吧。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马术是一个要“胆大心细”的活儿，在平时训练的时候强调要“平和”，是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把活儿做细，这样我们才能发现许多问题；在赛场上的时候，你平时训练都已经把各种准备活动做好了，要是再平和的话，那还叫什么“比赛”？在我看来，平时的训练和正式的比赛都是“拼搏”的过程。平时训练是在积累，正式比赛则需要爆发，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哪有什么捷径坦途，不过都是你一点点地砍荆踏棘拼杀出来的罢了。马术永远没有尽头。哪怕是世界排名靠前的顶尖骑手，也不可能说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人总是有太多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幸运的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打磨、完善技术，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与马在一起。

他一步步走来，坚定，毫不动摇，每天都踏实、上进，用日复一日的努力证明了之前自己选择的道路的是正确的。其实在毛立新自己看来，“我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人，没有所谓的‘高光时刻’。”而那些他所得到的，都只是努力饱和之后必然会产生的结晶。

在采访过程中，我感觉他就像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地从源头流过来，在分岔路口选择了他喜欢的那条，然后便义无反顾地、努力地流下去，一点点地壮大自己，直到流到世界面前。你说他没有自己的规划，没有自己的想法？恰恰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头脑清晰，清楚他的个性、他要去的方向。“自古英雄出少年”，对于这样一个“简约而不简单”，果敢、内心目标明确的少年，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不成功。